今岁的秋，是乘着云辇而来的。雨丝替代了月华，在关中的天幕上，绵绵密密地织着一张清冷的网，网住了钟楼的飞檐，网住了秦岭的黛峰，也网住了归人的脚步。

庭院里，那本该陈设瓜果月饼的石桌，印着凉沁沁的水光；老茶壶升腾的云雾，也与这漫天雨雾浑然交融了。桂影仍在，只是那甜香仿佛被雨洗过了一般，湿漉漉地、沉甸甸地，混着泥土的清气，萦绕在鼻尖。此刻的月光啊，想必正被困在厚厚的云层之上，一如因雨阻滞的归心。

这无月的夜，团圆不再是院中置桌，举杯邀月，共赏千里婵娟。而是屋檐下，把漫天抛洒的雨滴，望成一颗颗圆月。或是倚窗，看窗幕上银晖一般的雨瀑。

窗内是灯，窗外是雨。灯光将家人的剪影，温柔地投在滴着水线的玻璃上。电视里的欢歌与窗外的淅沥，一霎时奏成了今晚的乐章。

我忽然想，中秋节的土地，是最懂雨里的中秋的。她躺着，陪月亮，也陪风雨；沐浴月华，也承接雨露。雨水渗进肌肤，叫醒每颗蜷着的种子，捧出被月光和雨水喂饱的期待。

此刻，土地把耳朵挂上果树，挂上待收割的庄稼，听雨落在泥土上，打在果实上，渗在谷穗里。多日的雨，不再是温软的呢喃，而是肆虐的浸蚀。那沉甸甸的谷穗，那亟待采摘的果实，都在无声地承接着天时的变局。千百年来，农人在这样的节日里，望天兴叹的，又何尝是那一轮明月？更是生计，是收成，是深植于泥土之中，对天地的敬畏与顺从。

由此，这雨便也不再是阻隔。它或许正以一种古老的方式，叩问着“团圆”的另一重含义——相伴，即是阴晴；心安，便是圆满。

雨声渐稠，像无数轻声的问询。我推开一丝窗缝，让那湿润的寒气透进来。远方，城市璀璨的灯火，奋力地将光芒晕染在低垂的云层上，竟也映出一圈柔和而模糊的辉光，像一枚被水汽浸透的、暖黄色的月亮。

此夜，月光并未朗照，却沉在了更多人的眼底与心上。那是在雨中紧握的双手，是隔着一方屏幕互道的安康，是所有在泥泞中，依旧执意奔向彼此的步履。

中秋节，赏一轮圆月，不在于仰望天空，只要心中有光，有土地的光，有窗内的光，有山河的光，便如同扣紧了母亲缝在衣上一枚圆圆的纽扣，温暖而踏实。

原来，人间最美的月色，从来不在天上，而在每一次不畏风雨的归途，每一盏为你而亮的窗灯里。